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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阿婆的一生

這些年來, 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輕松的樣子。 下午四點, 在遠航了六個小時之后, 我們到達了卡比尼河岸上的一處山區。 她周遭的一切都是新的——河流在太陽照射下泛起金光, 籠罩了整個山脈, 不知名的鳥兒在那里啁啾。 她看起來幾乎陶醉在這個安靜的地方, 就像她童年時在緬甸伊洛瓦底江畔享受的幸福時光一樣。 這是去年十二月的事。

我的外祖母叫阿莎·舍爾卡, 我們這一大家子人都叫她“阿婆”。 2014年6月30日, 那是一個周一, 她帶著無盡的傳奇色彩和英雄傳說去世了。 我剛剛聽說這個消息, 馬上從杜勒斯機場搭最近一班飛機飛回印度。 我在德里的機場等著轉機的時候, 聽到了鮑勃·阿克里的《睡去》這首歌。 周圍都是熟悉又陌生的語言, 人們個個行色匆匆, 我突然感到一絲孤獨。

阿婆的一輩子非常不可思議, 和她的鄰居大不相同。 她和她的家人都很少被班加羅爾當地人所了解,

盡管他們一起生活了65年。 父親是法官, 母親是一位自學成才的英語老師, 阿婆從小就在緬甸與她的五個兄弟和一個妹妹一起長大。 她俏皮又早熟——騎慢車到仰光的路上, 如果路過稻田, 她會停下來尋找隱藏的寶藏。 蜻蜓、甲蟲或其他小動物, 讓她和她妹妹(最好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和伙伴)覺得非常好玩, 一直到她去世。

當二戰爆發時, 很多家庭被迫越過邊境逃往印度。 因為當時交通不便, 她在大遷移中和兩個兄弟失散了。 在加爾各答稍作停留的時候她遇見了后來的丈夫——卡魯·舍爾卡, 之后她便南下遠航到班加羅爾重新開始生活。 在最初幾年非常穩定穩定的。 卡魯是個高大黝黑的孟加拉人,

不知疲倦地為家庭東奔西走。 他是一位航空工程師, 經常需要出差。 如果目的地是阿婆一直想去的地方, 有時他也會帶上她。 他們一共有五個孩子——全是女孩——這在當時廣泛存在重男輕女思想的印度可不是件好事。 雖然阿婆已經輟學, 但是她學無止境——她學習英語語法, 打毛衣, 從她母親那里學了草藥療法和其他家庭健康措施等許多生活技能。 她一直想成為自給自足的獨立女性。

她三四十歲這些年簡直就是在測試她的適應能力。 丈夫死后, 她成了拿著微薄救助金的年輕寡婦。 她不管那些印度家庭標志性的宗教禮儀, 但她是個嚴格執行紀律的人, 也是個隨波逐流的人。 她從未想過再嫁——倒不是因為她排斥再嫁,

而是她再也不會像愛卡魯一樣愛上另一個人了。 她保存著這份愛, 每天都像傳統印度北部的寡婦那樣穿一襲白衣, 一直到去世。 她把五個女兒都送到了英國的學校, 希望她們以后能夠逃離這個男權主導的印度。

阿婆的母親和妹妹薩比塔一直在她身邊, 幫著照料孩子們。 大女兒后來在瑞士擔任印度文化大使, 后來又成了全球女性商務領袖;二女兒, 就是我媽媽, 成了一家印度國有銀行的首位女性經理;三女兒是植物生理學博士, 致力于學術研究;四女兒和五女兒是雙胞胎, 在公立小學當老師。 她們五個都把自己生活和事業上的成功歸功于她們的媽媽。

無論如何, 20世紀80年代都是阿婆最快樂的時光。 她成了四個孩子的外婆,

三男一女。 她后來成了一位女權主義者, 最喜歡的孩子是我妹妹卡里詩瑪。 我父母的家庭跟傳統印度家庭不太一樣, 屬于快節奏的, 所以他們就把我和妹妹交給阿婆撫養。 那時衣食住行都要阿婆操勞, 甚至幫我們制作展覽、在運動會上加油(她喜歡板球和網球), 并鼓勵我們放學后多做一些課外活動。 她對政治和選舉非常著迷(她是圣雄甘地的支持者, 倡導非暴力主義, 是印度國大黨的忠實選民, 雖然這個黨前途暗淡)。

20世紀70年代末到80年代, 阿婆與大女兒和她的瑞士丈夫只能每年夏天見一次面, 這幾乎完全改變了她的生活。 她經常會帶回一些伯爾尼特產奶酪, 或者一本蓋了很多國家入境章的護照。

她一生中一共去了37個國家, 對我和妹妹影響很大。 阿婆一句瑞士語或者德語也不會說, 但是這并不耽誤她一個人逛動物園, 熟食店, 啤酒屋還有小商店等等。 瑞士巴塞爾當地居民對這個印度-緬甸混血的小老太太很感興趣, 于是她就成了巴塞爾的榮譽市民。

但是近20年, 生活卻給予阿婆無法預料的艱難。 她的大女兒去世了, 幾年后, 雙胞胎姐妹中的一個也去世了, 這讓她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 阿婆經常把她的感情藏得很深。 她很少提及在緬甸的生活, 在戰爭中失散的兄弟, 她的父母和丈夫——每提一次, 都是一道深深的傷口。 她開始對我們冷淡。 我能了解, 對一個母親來說, 白發人送黑發人是最痛苦的事。

經過這次創傷之后, 我和妹妹就離開印度去求學,在美國有了工作,十年里很少見到阿婆。她才不管距離多遠,每次收到我們的信,她都會喜出望外。她來美國看過我們一次。當時正是2008年,總統大選那年——她希望巴拉克·奧巴馬贏得選舉(他贏了的時候阿婆特別高興)。我們帶她去納帕谷玩,從沒見過她眼里有那樣奇異的光芒。喝著她最喜歡的“雷司令”酒,她是否想起了80年代在萊茵河畔的歡樂時光呢?金門大橋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后每次提到那次旅行,她都會笑著提到金門。幾年之后,她又經歷了類似的喜悅——榮升為三個男孩的外婆。在雙胞胎姐妹中的一個去世之后,阿婆就沒這么高興過。雖然她看起來相當健康,但是已經很老了。

阿婆對人一視同仁,對自己的孩子也是。她有種調皮的幽默感,喜歡抽煙的人,愛看動作電影,在政治上尤其支持那些女性領袖。她每天都讀報紙,世界大事一個不落。她為自己是印度人而驕傲,但是對兒時緬甸生活的回憶卻依然鮮活,一直到她去世。她那一口流利的緬甸語就是她至今只能勉強說明白印地語的最好證據。在她眾多遺憾里,最想做的兩件事就是:上大學和騎摩托。

世界之大,阿婆不過是滄海一粟。但是對我來說,阿婆一直是整個世界。她的笑容有種魔力,她的睿智無人能及,她的耐心與寬容令人艷羨。她的去世,讓我們失去了一座燈塔,失去了一個戰勝絕望、簡單純樸的老人。我永遠懷念她。

我和妹妹就離開印度去求學,在美國有了工作,十年里很少見到阿婆。她才不管距離多遠,每次收到我們的信,她都會喜出望外。她來美國看過我們一次。當時正是2008年,總統大選那年——她希望巴拉克·奧巴馬贏得選舉(他贏了的時候阿婆特別高興)。我們帶她去納帕谷玩,從沒見過她眼里有那樣奇異的光芒。喝著她最喜歡的“雷司令”酒,她是否想起了80年代在萊茵河畔的歡樂時光呢?金門大橋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后每次提到那次旅行,她都會笑著提到金門。幾年之后,她又經歷了類似的喜悅——榮升為三個男孩的外婆。在雙胞胎姐妹中的一個去世之后,阿婆就沒這么高興過。雖然她看起來相當健康,但是已經很老了。

阿婆對人一視同仁,對自己的孩子也是。她有種調皮的幽默感,喜歡抽煙的人,愛看動作電影,在政治上尤其支持那些女性領袖。她每天都讀報紙,世界大事一個不落。她為自己是印度人而驕傲,但是對兒時緬甸生活的回憶卻依然鮮活,一直到她去世。她那一口流利的緬甸語就是她至今只能勉強說明白印地語的最好證據。在她眾多遺憾里,最想做的兩件事就是:上大學和騎摩托。

世界之大,阿婆不過是滄海一粟。但是對我來說,阿婆一直是整個世界。她的笑容有種魔力,她的睿智無人能及,她的耐心與寬容令人艷羨。她的去世,讓我們失去了一座燈塔,失去了一個戰勝絕望、簡單純樸的老人。我永遠懷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