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暴力施暴者
提起家庭暴力,我腦子裡總是男性施暴者的形象,因為我在做有關制止家庭暴力的工作中,所看到的、聽到的家庭暴力案件中施暴者大都是男人。其中有兩件事讓我難忘,因為它們分別發生在“國際人權日”和“國際反對對婦女的暴力日”。
2001年12月10日我從全國婦聯出來,打上一輛出租,趕赴希爾頓飯店參加紀念國際人權日活動。司機師傅問我,“全國婦聯的?”我說:“不是。但我的工作與婦女有關”。我拿出要帶到會場的宣傳畫給他看,“享受沒有暴力的生活是婦女的權利”。他笑了,很輕鬆地說,“這你們管得了嗎?我就打老婆。打昏了我就背她上醫院”。我楞了一下,他馬上又問:“這不犯法吧?”我說:“這當然犯法。你的行為是家庭暴力”。他說:“那法律怎麼管?如果我老婆不起訴,我就沒事”。說著說著他突然生氣了,“我老婆,不打不行。她特別高壯,總和我強嘴,不打她不服我,只能打服她”。
2002年11月25日,乘出租參加反暴力日活動。我主動與司機師傅說起“反暴力日”,他說:“你看我們家這事不算家庭暴力吧。我經常打我老婆耳光,她居然說是家庭暴力,還說是報紙上說的。那臉腫了也就兩三天,就看不出來了。也沒斷胳膊斷腿,不能算家庭暴力吧?”我告訴他說:“這就是家庭暴力”,他想不通地說,“那耳光也不能打了?”我說:“當然”。我還告訴他關於精神暴力的事情,他馬上說,“我也經常罵她家裡人,那也就是精神暴力了?”
11月29日晚,我和許多反對家庭暴力的同事、朋友聚會在中國婦女報會議室,聆聽加拿大“白絲帶”運動的發起人邁克爾·科夫曼有關男性與家庭暴力的演講。科夫曼的演講不僅讓我們看到了在暴力文化影響下的男性施暴者,也讓我們看到了大多數不施暴的男人,包括對家庭暴力保持沉默的男人和家庭暴力的男性干預者。
科夫曼說:“在加拿大,大多數男人不打女人,但大多數男人會對家庭暴力保持沉默。而沉默代表著默許,實際上就幫助了暴力”。我想,這在中國是一樣的。中國大多數男人也不打女人,但他們從不干預其他男人向他們的妻子施暴。這種沉默自然培養了一種男性施暴的文化環境,因此應該打破這種沉默。一名與會者說,打破這種沉默其實挺難的。比如,她明明知道鄰居家裡有家庭暴力,但就是沒有勇氣推開鄰居的家門。
科夫曼就是打破沉默的領導人之一。1991年,他宣導了男人承諾不對婦女使用暴力,並且面對暴力不寬容不沉默的“白絲帶運動”,當年加拿大有10萬男人和男孩子響應他的號召戴上了白絲帶,而今,“白絲帶運動”已經發展到30多個國家和地區。
為什麼是白絲帶而不是其他標誌?科夫曼向我們解釋道:在西方文化中,白色代表和平。戴上白絲帶象徵著我們要兩性的和平而不要暴力;在東方文化中,白色表示哀悼之意,戴上白絲帶是要紀念成千上萬因暴力而死亡的婦女們。科夫曼還說明,他意外地發現,白絲帶的形狀像漢字的“人”字。暴力是全人類的問題,也只有依靠人與人的理解與合作才能得到消除。
科夫曼和他的同事們除了推廣非暴力承諾之外,還致力於改變傳統的性別規範,與男人們一起回顧成長為所謂的“真正的男人”的經驗,即如何接受和內化了“不會打架就不是男人”的暴力文化,鼓勵男人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包括恐懼、害怕和傷心。科夫曼說,當我們能看到真實的自己的時候,我們會變得真正的堅強。
這種堅強就寫在科夫曼臉上。當一位中國男聽眾說,“我看你像一個女人”時,我們都吃了一驚,在傳統的性別規範裡,說一個男人像女人無疑是一種貶低。但科夫曼卻從容地說:“我為此感到自豪”。那時,他的溫柔、真誠的笑容感動了我們每一個人。我看到了一個超越傳統性別規範的、真正堅強、自信並自由的男人。
在科夫曼身上,我第一次真切地看到,男人不僅有施暴者,還有組織起來的干預者。他們正在喚醒那大多數保持沉默的男人,與女性主義者攜手消除針對婦女的暴力。可喜的是,這種男人不僅出現在加拿大,12年之後終於也出現在中國。
2002年10月21日上午,在河北省婦女法律服務機構骨幹培訓班結業式上,參加學習的30多名男性律師胸佩國際上象徵男性反對針對婦女的暴力的“白絲帶”,向全省律師和社會各界男子漢們發出倡議:在全省開展“白絲帶”活動,動員全社會共同預防和制止家庭暴力。
2002年11月28日, 聯合國婦女發展基金會與首都女記協婦女傳媒檢測網路及中國國際民間組織合作促進會聯合舉辦了“反對家庭暴力,‘白絲帶’公眾宣傳活動”,中國成立了第一個男性志願者小組,他們佩帶著白絲帶向公眾宣佈:他們反對任何形式的針對婦女的暴力;絕不參與對婦女施暴;絕不對針對婦女的暴力保持緘默;盡最大努力向遭受暴力特別是家庭暴力的婦女提供援助;積極為消除針對婦女的暴力、促進社會性別平等做出自己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