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離世後的生存指南

我忘了是誰把祖母去世的消息告訴我的。但是很突然，在祖母死後的那幾天，我發現我的家人們全部聚集一起，而我們小孩子正在討論“惡搞無極限”(英國的一部電視連續劇)。

我和我堂兄弟姐妹覺得有點尷尬。我想可能是我的伯父聽到“惡搞無極限”這個詞語並在問這件事。這個話題讓我們小孩子更加變得異常興奮，我們在那裡大笑，這反而吸引了更多的關注目光。別的叔叔阿姨，甚至我的爸爸媽媽也在問這個東西。

這可能是一開始覺得很尷尬，後面回想又覺得很歡樂的時刻。那時，我們這些小孩子沒有一個人想告訴大人那究竟是什麼東西。我們圍成圈繼續說笑，避免談論祖母去世的話題。大人們對“惡搞無極限”這個詞語做出的各種不著邊際的揣測，讓我們笑得更開心了。

像我們男孩子，我們更喜歡開懷大笑。

因為祖母的去世，我們家族的人全部聚在一起。我真的很討厭談論祖母的死亡，因為感覺這樣說出來顯得我很沒心沒肺似的。但是它真實地發生了，十年過去了，它始終縈繞在我的心頭。儘管當時我身邊的人都是親人，但是讓我們公開討論死亡這個話題真的很難。

當人們談起祖父母去世的消息時，那是在分享自己的經歷，他們也能完全理解親人去世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僅僅說一句“我的祖母去世了”就仿佛有魔力一般，可以讓人聯想起電影裡分離時的一幕幕。

晚上，在INT醫院的房間。

親人們都圍在祖母病床的兩側，他們照料她有一些日子了。牆壁上數位電視閃現著一絲絲光。猛地一下，門被打開了，一向疏遠，桀驁不馴的伯伯從大城市來到病房。祖母睜開她的眼睛，用手摸著他的手，沒有說一句話，而她之前是準備了很多話的，現在全部忘了。祖母努力想說一句“我愛你”，但就像蠟燭突然熄滅一樣，祖母也永遠地閉上了她的眼睛。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個生命的結束。

生命遁入黑暗。

我的祖母沒有告訴我們這一點。

沒有生命體征變弱的跡象，沒有醫院的守夜，沒有明顯的病情通知。

祖母就這樣度過了她的一生，在她73歲時，離開了我們。

對於祖父母，我們都發自肺腑的喜歡。我和祖母的關係特別密切。她經常好心地幫助我參與各項活動。我所有的朋友都知道我的祖母，很多家長也知道她。有些人甚至以為是祖母把我養大的，因為他們經常看到我祖母來學校接送我。祖母對於我來說，像我的朋友，而不是那種一年拜訪兩次的遠方親戚。

祖母去世的消息傳開後，我的朋友，同學，或是我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都向我表示弔唁。祖母是如此被人愛戴和銘記，在她離開之後，大家對她表現出來的愛更是無以復加。

聽到的每一句“節哀順變”都讓我感到心裡難受。就像面對生命盡頭的場景，一句“很抱歉”是不能挽回什麼的，它也代表不了正在發生的事。我發現我的思想總是處在以下的對話中：

一個好心而又體貼的人走過來說：節哀順變。

我用幾近瘋狂的叫喊聲回答：不!你不懂的!難道你不知道在祖父母去世的背後，我在經歷一種更複雜的東西嗎!這就是你所能夠對我說的嗎!

我的祖父那時尚在人世，他不想任何人知道祖母的事情。想到很多人悲痛至極會自殺，和祖父談論死亡也是件很尷尬的事，那時我儘量少說話。

那是一種很複雜的情感。而現在，十年以後，事情變得沒有那麼沉重了。但是那時在錯誤的一天，在錯誤的時刻，就算想到祖母的些許片段都會讓我奔潰。甚至在相反的情感上，我想詛咒祖母，因為她的離去讓我心痛不已。

在我悲痛的那些日子裡，或許至今也是，我的心滿是愧疚。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我在上課時想著不去打祖母的電話。如果打了的話，又有什麼樣的事情會發生呢?

我仍然嘗試著接受這件事。

另外一件我嘗試的事情是自私，或許這是最奇怪的感覺。

有些事很容易就會讓人覺得愧疚，也很容易變得憤怒，更容易表現的像事情沒發生一樣，拒絕接受它。

很難想像祖父是怎樣度過那段艱難日子的，以時刻，小時，一天，一月或是一年?想像一下如果我是祖母，想像一下我就是她，祖母在離開人世的最後一刻，她害怕嗎?她認為這個過程會有多長?她是怎樣想著去接受這些的?

在一棟漂亮的有著庭院的房子裡，她和她的丈夫度過了幾十年的生活。他們養育了五個小孩，九個很不錯的祖孫。耶誕節時，她總能做最美的聖誕裝飾。我記得在她的巧手下，房子變得像魔法城堡一樣，所有事情看起來都很完美。我們一起去購物，吃飯。那時她有很多愛好，有往來的知己，她也很開心，不是嗎?

現在，已經10年了。祖母的離世至今是我生命中難以忘懷的事情，但我也需要記住的是，死亡沒有降臨在我頭上。現在我覺得些許解脫了。來日我會很成功，別人也將是我人生旅程中的見證。

我告訴我自己，之前我的憤怒，愧疚和自私的情感都是正常的，他們不能構成我現在的生活。我覺得已經足夠了。有愛就足夠了。或許又要花掉一個10年我才會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對於現在，當我聽到某些字眼，我已經釋然了，並認為那些話是說話人表達的關愛之情。

好心人說：節哀順變。

我歎了口氣：我知道。